[新井一二三]東京最美麗的橋

東京最美麗的一座橋

御茶之水的地名，取自附近曾經有的泉水，滾滾湧出的味道特佳，用來為德川家康將軍泡茶而得到好評。如今在車站西出口對面派出所邊有紀念碑。


從繁華的神田鬧區，才坐幾分鐘的車，就到達御茶之水美麗溪谷，感覺猶如奇蹟一般。實際上，神田川是十七世紀初（日本江戶時代早期），為了防止海邊窪地洪水而開鑿的運河；這裡的景色完全屬於人工的。
跟著德川家康從駿河國（現靜岡縣）來江戶的家臣們，土木工程結束後，在神田川南邊住下來了，因而這地區至今叫作駿河台。
直到十九世紀末，神田川南北邊仍沒有橋梁相連接，是山谷挖得太深之故。今天，御茶之水火車站蓋在遠眺神田川的山崖上，兩個出口均位於橋邊：東邊有聖橋（Hijiri-bashi），西邊則有御茶之水橋(Ochanomizu-bashi)。從神田過來，先看到的是聖橋(Hijiri-bashi)。講歷史，御茶之水橋的建設倒在先。
御茶之水橋是明治二十四年(一八九一年)完成的。當年算是首都新地標，多數市民特地過來參觀過。其中包括如今在五千圓紙幣上的女作家樋口一葉。據日記，有一晚，她和妹妹吃完了晚飯之後，雙雙由本鄉菊坡(現東京大學附近)的住家散步過來，站在橋上賞了月亮。
至於聖橋，有很多東京人說是全城最美麗的一座橋。一九二七年完成的摩登拱橋名稱，由市民推薦而決定，乃取自河北湯島聖堂和河南尼古拉堂的。前者為孔廟，後者則為東方正教堂。
十六歲的我曾站在聖橋上，默默地凝視過下邊開的火車；橙色的中央線和檸檬色總武線，還有銀色紅帶丸之內線。以深綠色的樹葉和褐色混濁的河水為背景，顏色鮮明的列車轟隆隆運行，看起來極像小男孩的玩具。
我腦海裡老響著一首叫＜檸檬＞的時代曲，是創作歌手佐田雅志的。他當年發表一系列借用小說標題的曲子。＜檸檬＞則是尾井基次郎的著名短篇小說改編的。
主人翁抱著憂鬱的心情去丸善洋書店，一手抓著很像手榴彈的一顆檸檬。他患有肺病，好久沒到大學上課。丸善是學問和高級藝術的象徵，他曾憧憬不已也經常光顧。現在卻精神上受刺激，煩惱至極。忽然間，主人翁想起個惡作劇來。他用圖畫集築成小山，把檸檬放在頂上，然後悠悠離開了。
小說背景是京都的丸善。但，御茶之水也有家分店，就在火車軌道南邊，兩座橋中間。對面更有建築學生愛光顧的畫材店叫作檸檬畫萃；當年附設茶座，我常跟一批同學一起去討論書本、戲劇。
時代曲＜檸檬＞的主人翁站在聖橋上，把一顆檸檬用力往下邊軌道扔過去。我也恨不得那麼做，由於年輕時候常見的焦慮和煩躁。
青春是人的一生中最傷感的季節。用味覺做比喻便是「酸」了。酸的饅頭？sentimental。日本人說，青春有檸檬的味道，酸裡帶苦。
多年後，我聽說侯孝賢影片《咖啡時光》裡重複出現這個地點。不知侯導曉不曉得＜檸檬＞？
◎本文出自新井一二三最新作品《東京迷上車：從橙色中央線出發》、2006/3/12出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