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的廚房 - 新井一二三

二○○○年十二月，日本雜誌《danchu》出了創刊十周年號。用漢字寫，《danchu》便是「男廚」。
以男人為主要對象的烹調雜誌能維持這麼久，在日本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情。



此間素來有俗語說：「男子不可進廚房。」這一句話起的作用簡直跟詛咒一般，到現在，多數日本男人根本不會做飯。
從一九八○年代到九○年代，我在中國大陸、西方認識的男人，沒有一個是不會做飯的。北京朋友炒的翡翠色芹菜肉絲、法國朋友弄的象牙色奶油寬麵、加拿大朋友親手做的什錦披薩，都非常好吃。他們不是專業廚師，而分別為電腦工程師、畫家和作家。
在世界很多地方，男人除了工作以外，還料理家務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於是，幾年前回到東京時，我都以為，即使老男人無法改變，年輕一輩的日本男人應該跟過去不一樣了吧。
但那是大錯特錯。
看看周圍的朋友、親戚家庭，幾乎沒有一個丈夫會做飯。他們從小在家裡沒下過廚房，長大後也至多燒水做杯麵吃。有了妻子以後，連水都不想燒了。反正他們始終有藉口：工作太忙，太累了。
至於日本妻子們，雖然口頭上愛埋怨丈夫，實際上並不願意讓丈夫進廚房。
一來，她們喜歡扮演丈夫的母親。有個妻子趕回家做晚飯以前，高高興興地說：「家裡等著缺食兒童呢！」指的是五十歲的丈夫。二來，她們喜歡獨佔做飯的權利。有個妻子說：「老公跟我生氣是不行的。他不會做飯嘛。除非我給他做，他只好餓死呢！」
我家的另一位算是例外。他會買來整條魚做刺身，也會做好幾種義大利麵。那是因為妻子長期住海外，思想西化，失去了日本女人的美德，並確信男人會做飯才性感的緣故。
幸好，每月收到一份《danchu》。過去十年的雜誌，全都保存在書架上。每次要試新的菜式時，只要查看過期的《danchu》，一般都找得到名廚師介紹的做法，而且帶著多張照片。
日本有很多烹調雜誌。《Orange Page》、《Lettuce Club》、《Esse》等等，都以食譜為主。不過，這些給家庭主婦看的食譜，有共同的缺點︰甚少介紹正統的菜式。
每天每天都做飯的女人，一方面要省時間，另一方面想要有變化。為了迎合讀者要求，編輯部和烹調老師不停地想出新的、改良過的菜式以及做法。結果，主婦雜誌介紹的，很多是「西不西，日不日」的雜種菜。
給男人看的《danchu》，出發點就不一樣。大前提是︰讀者甚麼都不知道，要從零學起。結果，它介紹最基本的菜式。
例如，十周年號有「鮭魚和鰤」專題。只擱鹽烤的「鹽鮭」，大家都吃過，做法又單純，但是不容易做。《danchu》請日本料理店「松下」的老闆當場烤「鹽鮭」看，並拍攝了整個過程。結果登出的七張照片，使讀者清楚地看到每一步。
在十周年號的前記裡，總編輯寫：「當年，以男性為對象的烹調雜誌創刊，是聳人聽聞的新聞。如今，《danchu》卻作為﹃女性也看的雜誌﹄扎了根。」
與眾不同的《danchu》食譜，自然也吸引女性讀者。其實在我家，除了另一位，我自己都經常查看《danchu》。越是基本的菜式，越在其他食譜上找不到，只好靠《danchu》的。
但是，創刊十年後，「男廚」的讀者不少女性，到底是可喜，還是可悲的事情？
日本男人不會做飯，好像不全是大男子主義的緣故。根本不會做飯，飲食上完全靠妻子的丈夫，與其說是大男子，倒不如說是小孩子。日本的夫妻關係，往往像母子關係。妻子常常把丈夫叫做「我家最大的孩子」。把妻子叫做「娘」的丈夫更不在少數。
「飲食」和「男女」之間的關係，越想越不單純。不過，我自己始終覺得，會做飯的男人才性感。妳呢？